大尺度酒吧
和前男友见面如何避免尴尬?
一是无解,二是靠演。
“呃……”萧远舟摸着后颈,如梦初醒般回道,“你是…贺峥?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“我刚在附近的警局办点事,碰巧遇到你,就跟过来打个招呼。” 不请自来的客人表现得镇定自若,与他演技拙劣的前男友对戏。
“噢噢,那你跟得还挺远哈……”
萧远舟干笑两声:“所以刚刚帮我抬帘子的人是你吗?怪不得看着那么眼熟。抱歉啊,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俩是不是就再也没见过了?太久没见,我一下没认出你。”
“没事,我当时也不确定是不是你。”
尽管两人谎话连篇,也不妨碍贺峥向阔别已久的旧友打探:“你正赶着去哪?我的车就停在外边,可以顺道送你一程。”
事到如今,贺峥不得不承认,自己先前故作洒脱的决定简直是在放屁。
十三年前就被他镂骨铭心的人一出现,除了对方身边,他还能往哪儿去?
“我忙着去上班呢。”
萧远舟却婉拒了他的好意:“那地方离这不远,走两步路就能到,我就不蹭你的车了。”
什么破公司,周五还得加班。
贺峥耐着性子问:“你现在哪儿上班?企业还是机关?我可以帮你跟上面的人说一声,让你晚点到也没事。”
气氛诡异地僵了一瞬。
“啊……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。” 萧远舟眉头微微拢起,笑得无奈,“高中毕业后我就出来打工了,没念大学,现在四处拣活干,哪里给的钱多就去哪。”
很坦荡的回答。
坦荡到贺峥哑口无言,像是听到了什么拙劣的笑话。
“你没念大学?”
分开的十年间,他曾为对方设想过无数光鲜亮丽的未来,却没有一种贴近真实公布的答案。
萧远舟没念大学,怎么可能?
是,对方的家庭不算富裕,他明白。可就算再怎么不济,也不该让一个成绩名列前茅的孩子连书都读不成,任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。
“对啊。”萧远舟坦言道,“比起念大学,我得先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嘛。”
舌尖顶住上颚,贺峥正逼迫自己接受现实。
“听着。”他舔了舔嘴唇。
“我知道以我们目前的关系,我接下来的发言或许会有些僭越,但如果你有任何改变现状的想法,大可跟我——”
话音未尽,一道手机铃声硬生生地将词句割断,尖锐刺耳,害人牙根发酸。
萧远舟道了声歉,掏出手机,对着满是裂痕的屏幕盯了半晌,才按下通话键。
“蒋哥您好,是我。”
通话连接的第一秒,滋滋作响的人声伴随着电流,从劣质听筒里传出。
“喂!小白脸!接个电话都磨磨唧唧的,死哪儿去了啊你?!”
咄咄逼人的咒骂攻打着耳鼓,气势如虹,仿佛能把机身震碎。
“操!这都过去快十年了,你他妈连利息都没还上,那得猴年马月才能还清本金啊?!你那败家爹妈究竟欠了我们多少钱,还需要老子隔三差五来提醒你?!”
对面那粗犷的嗓音顿了顿,继而调侃道:“该不会你也想要赖账……带着你那兜不住屎尿屁的爷爷,偷偷跑路吧?”
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,骨节泛白。
萧远舟抿了抿唇,背过身,轻声应道:“请您放心,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还——”
一阵劲风袭来,萧远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就听嘟一声,通话被单方面结束,紧贴耳侧的手机也猛然不见踪影。
“何必跟这种人废话?”
贺峥拿着不属于他的老旧手机,像是被萧远舟那茫然的模样所取悦,勾了勾唇,无比自然地伸手替其揩去鼻尖的薄汗。
“欠了多少?我替你还。”
貌似真被这蛮横的组合拳给打懵了,萧远舟无措地僵着身子,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应对。
直到香烟特有的苦味吸入鼻腔,他才偏头躲开那只唐突的手,回神道:“……谢谢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这是我自己的事,我不想麻烦别人。”
难闻的烟味呛得他正想退后,可身前的那道人影又跨步逼上前来,与他凑得极近。
“别人?”
近到呼出的热气都呼在唇边,浸着湿意。
萧远舟仓忙后仰,正要拉开两人的距离,右腕却突然被高温包裹,箍得他骨头发疼。
“在你眼里,我是别人?”
贺峥大力钳制住他的手腕,不怒反笑:“萧远舟,你知不知道我刚见着你的时候,还以为自己在做梦?”
比起电话里的催债人,贺峥此时倒更像个法外狂徒。
褪去彬彬有礼的伪装,他的双眼自上而下地扫荡,逡巡过萧远舟全身,从领口变形的短袖、洗到泛白的牛仔裤、边角开裂的帆布鞋……到布满胼胝的掌心。
看着看着,他眼角莫名红了。
思绪久违地在失控边缘徘徊,贺峥深吸口气。
“招惹我的人是你。”
“玩失踪的也是你。”
一字一句化作枪弹炮火,不断往外蹦,紧握的手也失了分寸。
“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,我哪件事没答应过你?可你呢?领完成绩单就人间蒸发,是怕我缠着你,不肯帮你,还是嫌我恶心,觉得跟我说两句话能要了你的命?!”
胸膛起伏,呼吸随低吼变得急促。
贺峥正极力平复心绪,却被一声喜怒难辨的话音打乱节奏。
“放手。”
眉眼低敛,萧远舟的情绪全都藏在睫毛后:“贺峥,你抓得我很痛。”
如同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棍,促使贺峥下意识松开手。
瞥见对方腕上果真多了几条红印,他绷紧咬肌,指腹拂过红肿的皮层:“……你们这附近有没有药店?没有的话,我叫人把药送来。”
狂风暴雨,转为天朗气清。
刚还口无遮拦的控诉者,转眼像是变了个人。倘若贺嵘在场,恐怕会立刻抱上萧远舟的大腿,感激涕零地叫一声:原来你就是上天派来救我的活菩萨!
可活菩萨本人,对贺峥这点操作早就见怪不怪了。
“不用麻烦。”萧远舟收回手,礼貌回绝,“再耽误下去,我上班就要迟到了。”
宦海沉浮这些年,贺峥没理由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潜台词。
“慌什么。”他演得理直气壮,操作着萧远舟的手机,给自己打了通电话,顺便把给号码存了进去,“我说了,我送你去。”
好一个先斩后奏。
手机回到萧远舟手里,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贺峥腕处的名表,苦笑道:“真不用送了,我身上全是汗,怕是会弄脏你的车。”
像是担心面临永无止境的推拉,趁着贺峥愣神的功夫,他迈步跑远。
“对了——”
风拂过萧远舟衣摆,贺峥的双眼追风而去,瞟见对方的发丝落下又飘起。
“我今晚在一家名叫醉饮的店里打杂,从八点呆到凌晨三点,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坐坐!”萧远舟侧过身朝他挥手,笑容热烈,让贺峥心生恍如隔世的错觉。
“还有!贺峥!今天能够遇见你——”
声音和画面产生延迟,直到对方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口,那道回音依然于贺峥耳边逗留。
萧远舟对他说:
今天能够遇见你,我也很高兴。
晚霞被这句简短的话撕得四分五裂,贺峥像被一颗软绵绵的子弹击中神经,全身瘫痪,直到被一副欠扁的鬼脸遮挡视野,他才得以痊愈。
“哥,你今儿真被人夺舍了?”
顺着定位找到亲哥的贺嵘,用手吊着眼角,若有所思地回忆道:“上次看你这样……是九年前还是十年前来着?反正那会儿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,还不乐意跟我玩,天天就窝在房间里抱着一个相框发呆。”
提及往事,贺嵘急忙环顾四周。
“所以你那老同学人呢?叙完旧就把你一个人晾在这了?可真不够意思。”他幽幽地叹气,替自家重情重义的大哥不值。
“哥啊,外头认的兄弟哪有家里的亲弟弟好啊。”揽过亲哥的肩,贺嵘带着人往外走,“这地方停车可太难了,车子压根开不进来。走,今晚我给哥你做顿丰盛的,好好慰劳慰劳你那受伤的心!”
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堪比唐僧诵经,烦了贺峥一路。
来时与去时一致,兄弟俩再次享受到了齐刷刷的注目,而那辆停放在路边的高价名车更是没能幸免,不仅被市井小民拍照包围,还有个别中年男子想伸手摸上一摸。
“哎哟我去…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来视察的领导呢。”
好不容易坐上车,贺嵘被民众的热情扰得满头大汗,他从后视镜偷摸瞄了眼贺峥,问道:“哥,你想吃日料还是法餐?海鲜还是牛排?我统统给你安——”
“醉饮。”
贺峥不再扮演惜字如金的乘客,冷不丁冒了句话:“我要你现在把我送去这家店,然后闭嘴、消失、等通知。”
哔——
喇叭声破天震耳,后方车辆向他们控诉不满。
胸口钝痛,贺嵘被急刹车的惯性带得往前冲,满脸惊恐。
“哥,你……!”贺嵘紧紧地握着方向盘,掌心全是黏腻的汗,“你说你要去醉饮?!”
醉饮?他当然知道!
抛开消费高昂、装潢典雅、保密性强等等众所周知的卖点不谈,这特么可是一家赫赫有名的——大尺度酒吧!
听完贺嵘添油加醋的介绍,贺峥缓缓望向窗外,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侧脸,暖意甚微,难以消融他眼里的冰碴。
哪怕一碰,都要扎出血来。
车辆驶往目的地的途中,贺峥给最新添加的联系人发去一条信息:
【今晚,我一定捧场。】